—个春意盎然的早晨，南京师范学院中大楼118教室。一位四十出头的中年教师正在讲台上讲授中国古代文学史。他面目清瘦，两眼微陷，颧骨突起，目光炯炯有神。他时而用略带吴语乡音的普通话侃侃而谈，“红线女”、“杜十娘”、“吴敬梓”、“曹雪芹”，如数家珍，滔滔不绝，声调高低抑扬，令人陶醉；时而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奋笔疾书，他习惯于写繁体字，竖行写，字迹工整娟秀，俨然是蝇头小楷，行距字距恰到好处。人们心里在赞叹这位学识渊博的教师：他不仅具有深厚的古典文学功底，而且深谙教学艺术。你看，教室里座无虚席，连人行道上也挤满了人，那是邻班同学赶来开开眼界的，甚至还有江苏教育学院的进修生。课堂上静得出奇，只听见同学们忙于记录的声音。这时，下课铃响了，有人惊奇地发现，老师的讲稿一直没有打开。“哗——”全场爆出一阵自发的经久不息的掌声……
他就是从一个优秀教师走上南京师范大学校长岗位并为学校的建设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谈凤梁教授。
一
1936年农历10月15日，谈凤梁出生于江苏南部江阴市顾山镇。江南的绿水青山赋予他与生俱来的过人的灵气，动乱的社会又孕育了他心灵深处的忧患意识。1941年秋天，他进入江阴县顾山小学读书。1946年夏天，以优异的成绩考上江阴县顾山初级中学。他少年时代就立志将来当一名教师，所以初中毕业后，便选择了江阴师范学校继续深造。1952年8月，他怀揣中师毕业证书与奖状，来到江阴县新苗中心小学报到，开始了一生的教书育人的生涯。他除了认真教书，还积极投身社会工作，担任该校少先队总辅导员。在工作实践中，他感到知识的宝贵，产生了进一步深造的愿望。他情系教育事业，1956年9月如愿以偿考进南京师范学院中文系学习，从而翻开了他人生历程的崭新一页。
在四年的大学生活中，他焚膏继晷，勤奋读书，对古代文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根据中国古代小说长期不受重视而少人问津的现实，他对于古代小说用力尤勤。先后通读了中国小说史上各个时期的代表作品以及相关的理论书籍，获益良多，由此开始了对中国古代小说的研究。1960年9月留校任教，前后在中文系执掌教鞭达40年之久。其间为本专科学生、研究生讲授的课程有：《现代汉语》、《文学概论》、《中国古代文学》、《元明清文学》、《红楼梦研究》、《儒林外史研究》、《古代小说史》、《古代戏曲专题》等等。凡是听过谈凤梁先生讲课的人无不被他的精湛的教学艺术所折服。他博闻强识，讲授的内容烂熟于心，一般不看讲义，连大段的引文，包括标点符号都能诵背如流。他讲课条理清晰，脉络分明，经常提醒记笔记的同学“另起一行”。他教学语言形象生动，幽默风趣，堪称把知识性与趣味性最佳结合的典范。他关注学术前沿的研究成果，注意培养同学的科研能力。他还定期到学生宿舍去辅导答疑，与同学打成一片。因而他深受广大学生的欢迎和爱戴。1983年6月，他荣获南京师范学院优秀教学一等奖。
谈凤梁先生一手抓教学，一手抓科研。在十年动乱的岁月里，他利用空余时间读书。卷帙浩繁的《太平广记》等大部头书籍便是在此期间系统读完的。日积月累，他成为元明清文学和中国古代小说研究领域的著名学者。先后发表以古代小说研究为主的论文、评论150余篇。其代表性论文《儒林外史写作时间、过程新探》获江苏省哲学社会科学研究成果三等奖，《儒林外史第五十六回当属原作》、《唐代传奇小说的兴起和演变》等受到学术界的高度评价。出版各类著作十余部，专著有《古小说论稿》、《中国古代小说简史》、《借神演史的封神演义》等，合作编著的有《聊斋志异选粹》、《历代游记选》(唐前部分)、《历代游记选》(宋代部分)、《红楼梦王伯沆评语汇录》等，主编有《历代文言小说鉴赏词典》、《爱我中华》。合作整理、校注《儒林外史》等。其著作曾被《文学遗产》、《人民日报》(海外版)、《江海学刊》等报刊专文介绍和评论。其中《古小说论稿》获得南京师大优秀科研成果一等奖。他先后主持国家级科研项目2项、省级科研项目3项。他的学术著作被英国伦敦图书馆、新加坡国立图书馆以及美国、日本等国家的数所高校及研究机构收藏。他曾先后4次访问美国、日本，并应邀分别作了有关中国古代小说、古代文学专题学术报告，受到国外友人的普遍欢迎和好评。事实证明，他的学术成果产生了世界性的影响。
谈凤梁先生不仅是优秀的教师、严谨的学者，而且还具备很强的领导才能。1983年8月，他脱颖而出，出任南京师范学院副院长。当时，他也有过思想矛盾，担任行政领导必然影响教学科研。起初当有人向他透露这一传言时，他开玩笑说：“是儿欲使吾居炉上耶!”一笑而罢。不过，他最终还是服从了组织的安排，因为他不仅是一名教师，还是一名共产党员。
随着南京师范学院改办成师范大学，他担任南京师范大学副校长、常务副校长，1991年6月至1996年7月任南京师范大学校长。他1991年6月增补为校党委常委，1993年当选为南京师大第十一届党委常委。1987年当选为中国共产党十三大代表，1989年当选为中共江苏省八大代表，1993年当选为江苏省七届政协委员。1991年起享受国务院颁发的政府特殊津贴。
谈凤梁先生还先后担任全国高校中文学科教学指导委员会副主任委员、国家教委自学考试指导委员会委员、江苏省学位委员会副主任、江苏省自学考试指导委员会副主任、江苏省招生委员会委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儒林外史》研究会常务理事、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古代小说研究》大陆编委、《中国大百科全书·中国古代小说百科全书》编委、江苏省《红楼梦》学会理事、江苏省社会科学院特约研究员等。
二
在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谈凤梁先生的教学水平、教学艺术是有口皆碑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种挥洒自如、谈笑风生、满堂喝彩的教学效果是他长期勤学苦练的结晶。台上几分钟，台下半年功，这话一点不虚。每逢上课，他都事先把讲稿背熟。一遍又一遍，其中付出的劳动是可想而知的。上个世纪80年代初期，他在北东瓜市教工宿舍区有一问书房，是一间只有三四平米的斗室，自书“不尚空谈”4字挂于室内，用以自勉。夏日炎炎，室内温度达到30℃以上，他挥汗如雨，不废书卷，而且习以为常，乐此不疲。他过硬的教学本领就是这样练出来的。一位哲人说过，任何成功都是一份灵感加上九十九份汗水。谈先生的苦练实践再次证明了这一颠扑不破的真理。
教学与科研是相辅相成的，精湛的教学艺术总能浇开艳丽的科研之花。谈凤梁先生在科研领域总是不走捷径，不图轻松，而是乐于坐冷板凳，敢于啃硬骨头。《儒林外史》是中国小说史上空前绝后的讽刺小说，它一共写了多少年的事呢 这不是一个轻松的话题，即使是专治古代小说的专家也难以回答。有鉴于此，他积数年之功，编成《(儒林外史)纪历》，指出《儒林外史》的正文“涉及明代成化、弘治、正德、嘉靖、隆庆和万历等六朝，总计一百一十多年”，并且依年系事，总揽全书，为研究者提供了一个有用的工具书。这对于学术界来说，是功德无量的事，而作者所耗的时间和汗水，则是常人难以想像的。
如果说，《(儒林外史)纪历》只是基础研究、难有突破的话，那么他的《(儒林外史)创作时间、过程新探》，则圆满地解决了这部杰出的讽刺小说创作的时间、过程问题。论文首先考证出闲斋老人就是作者吴敬梓，进而证明《儒林外史》开笔于1735年秋后，大体完成于1750年之前。具体分为三个阶段，“开头至第二十五回，写在1736年2月以前，是为第一阶段，第二十六回至三十五回，写在1736年至1739年之间，是为第二阶段。第三十六回以下部分则陆续完成于作者逝世之前，是为第三阶段。”从写作特点看，第一阶段主要采用“杂取”和虚构方法，第二阶段的形象大都取材于真人真事，第三阶段的创作多采用“实录”的方法。三个阶段有三个重要人物：王冕、杜少卿和虞育德。王冕和虞育德是作者心目中的两杆标尺，而杜少卿则是前后两幅蓝图间的过渡人物。这一成果填补了《儒林外史》研究的一个空白，立即得到学术界的认同和首肯，为学者们所引用。论文在《江海学刊》发表以后，《解放日报》作了专题介绍，伦敦大学图书馆专门收藏了该论文。此外，他的《(儒林外史)第五十六回当属原作》也是一篇很有分量的论文。《儒林外史》一共多少回？有五十五回、五十卷、五十六回三说。论文通过对小说版本、主题、风格以及时间、冥封和用典等特殊标志的分析，得出小说第五十六回当是吴敬梓原作的结论。令人耳目为之一新!值得一提的是，这篇论文曾请沪上某著名专家评阅，该专家力主《儒林外史》全书为五十卷，但看了这篇论文，觉得言之有据，作出了相当高的评价。鉴于他对《儒林外史》研究的杰出贡献，学术界一致认为，谈凤梁先生是海内研究《儒林外史》的一大家。
其他对《红楼梦》“真事隐去”的艺术特点的论述，《红楼梦》王瀣评本的研究，唐代传奇小说、宋元小说话本、《水浒传》、《西游记》、《封神演义》以及“四大谴责小说”的研究，谈凤梁先生都有独到的见解，自成一家之言。尤其是对于中国古代小说概念发展历程的论述，最能体现他精深的造诣和非凡的识见。他认为，中国古代“小说概念的发展大致经历了琐碎的言论、芜杂的笔记、完整的故事和以人物描写为主的故事等几个阶段”。这一观点较之其他各家小说史，更符合古代小说发展的实际情况，因而更具有生命力。
治学方法人各有异，有人精于考证，有人长于论说，有人擅于赏析。谈凤梁先生治学方法比较全面。既娴熟考据，又擅长论述，更不乏精彩的鉴赏之作。然而，他最拿手的是考论结合、穿插鉴赏的手法。翻开他的论文集《古小说论稿》，几乎篇篇新意扑面，而最闪光耀彩的都是有考有论与考据见功夫、论说显新意的文章。这固然与他深厚的学养有关，他精通文艺理论，又发表过中篇小说(多署笔名言炎、凡木)，深谙创作规律，又占有大量的第一手资料，并坚持几种手法并用而相得益彰。
谈凤梁先生在科学研究方面奉行实事求是的原则。这不仅表现在他立论严谨，有一份材料说一份话，不搞主观臆测，不以偏概全，不夸大事实和结论等方面；而且表现在对自己未知领域的如实反映。他主编《中国古代小说简史》，因体例的限制，对白话的小说和文言小说都要作出相应的描述。而由于时间紧迫，笔记小说部分采用了《历代笔记小说概况》的材料，这种现象本是司空见惯的。但他认为，应该老老实实说清楚。于是在该书《编写说明》中出现这样几行文字：
由于主客观条件的限制，本书的笔记小说部分，多用刘叶秋先生的《历代笔记小说概况》之说，其中几部笔记的简介，乃至照本过录，这里，谨向刘叶秋先生致谢、致歉。
寥寥数语，折射出的是一个严谨学者的磊落胸怀和高尚人格!
三
吴泰昌先生在《古小说论稿序》中云：“我认识谈凤梁同志不下十年了。他留给我的印象，永远是一张满带倦容的脸。我知道他的教学任务繁重，后来又当了校领导，行政上的杂事给他精神上带来什么本是可想而知的。这次读了他即将由浙江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古小说论稿》，我发现，长期的勤学勤写，也是他活得不轻松的一个重要原因。”
确实，熟悉谈凤梁先生的人都知道，他给人最深的印象便是一副永远疲倦的面容，这是他长期忘我工作的结果。像他这样年龄的人经历过较多的政治运动，浪费的时间很多，因而总想争分夺秒，弥补损失，于是生活节奏明显加快，休息时间尽量压缩，久而久之，便不可避免地影响了健康，这恐怕是谈凤梁先生积劳成疾、英年早逝的主要原因。与别人不同的是，他总是用高标准要求自己，干任何事情总不肯落后，保持着一股永不疲倦的工作热情。教学科研如此，干其他工作也是如此。据说，当年在句容农场劳动，他插秧的速度是最快的，至今许多老师回忆起来，仍记忆犹新。他打乒乓球也有一手，曾夺得校教工乒乓球比赛的奖牌。他的钢笔字、粉笔字写得又快又好。这些固然是一个人的秉赋的体现，但从深层次看，这又是一种历史使命感、工作责任心和人生观、价值观的集中表现。这种只争朝夕的积极进取精神，正是南师大人的品格!
谈凤梁先生是新中国培养的知识分子，他不仅经历过多次政治运动，而且经济负担比较重，这也是活得不太轻松、进而影响健康的一个原因。他有两个子女，还有多病年迈的老父亲，在上个世纪80年代，工资才几十元，生活比较拮据。而读书人又有买书的嗜好，一走进书店总是掏空腰包。谈先生藏书十分丰富，他家特地做了4只大书厨，每橱5格，每格可放前后两排书。即使如此，还有很多书未能在书橱中争得一席之地。这些藏书中除少量作者赠书，其余都是自己买的。大部头的如《二十五史》、《太平广记》、《资治通鉴》、《中文大辞典》、《笔记小说大观》、《佩文韵府》、《文苑英华》、《元曲选》等，应有尽有。这显然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为了买书，谈先生不得不节衣缩食，因而，生活一直比较清苦。他衣着比较随便，没有置过高档的服装。仅有的两套西装是出访美国、日本时才赶做的，平时总是一身旧的中山装，再加上一脸的倦容，难怪有人以为他是“农民工”。其实，他的伙食更加节约。有时他上完课回家，就自己下一点面条，或者将剩下的稀饭热一下，对付一顿。谁能相信，这是一个大学校长、著名学者的午餐!当然，这里除了经济原因之外，还体现出一种勤俭节约、艰苦奋斗的精神。
谈凤梁先生以诚待人，善于提携后进，是有目共睹的。他作为一个从教40多年的老教育工作者，可以说是桃李遍天下。他发扬孔子有教无类的传统，不仅培养过博士生、硕士生、本科生，而且也给夜大生、函授班授过课。凡得其亲炙的门生无不为其正直不阿的品质和精湛的教学艺术所折服，其平易近人的作风和诲人不倦的态度给人的印象尤为深刻。他每次讲完课，总不急于离开，而是耐心地解答同学提出的问题，常常是最后离开教室。他每周坚持抽出一个晚上的时间到学生宿舍去辅导、答疑，而且风雨无阻，从不间断，即使是走上领导岗位以后也是如此。有些同学到他工作的斗室去请教，见到“不尚空谈”的条幅便急忙离去，他总是笑着说：“这种交流不是空谈，但坐无妨。”于是，他放下书卷，直奔主题，双方陶醉于与古代人物的心灵对话之中。平时他对后学说得最多的是“板凳应坐十年冷，文章不写一句空”。他本人思维敏捷，反应灵活，智慧超群，但他却从不相信灵感，而是笃信做学问要靠坐冷板凳的功夫。凡是真正领悟到这句话真谛的人，都或多或少地有所收获。他善于通过与门生后学的交流，发现每个人的长处与缺陷，进而给予循循善诱的教导和画龙点晴式的启发，热情地鼓励后学进行科研写作，并予以悉心指导。文章写成后，他总是认真批阅，提出修改意见。他认为有价值的文章，还帮助联系刊物发表。当门生后学的文章见诸报端之后，他总比自己发表文章还高兴。
他的以诚待人还表现在对门生后学的严格要求和实话实说。一位过去的门生研治古代小说，略有所得，想将历年发表的一些文章结集出书，请他作序。他当时正患病住院，精力不济，但他还是坚持浏览了全部书稿，并认真地写了一篇序言，一篇不同于寻常的序言。时下教授学者为人作序，大多是隐恶扬善，总是努力挖掘优点，淡化缺点，甚而略去缺点。这当然也是时势使然，无可厚非。因为这些书总要去面对评奖或评审的专家，一两句指出缺点的实话往往会葬送该书的前程。这就难怪绝大多数序言都写得云霞满纸、花团锦簇了。他不，他实话实说，在肯定了该书的一些成就之后，又实事求是地指出：“该书中的少量文字似乎还可以进一步深思熟虑。”他运用一分为二的观点，说得非常诚恳。一部20多万字的学术著作中，不可能篇篇尽善尽美，肯定有其欠缺之处。这就给作者指出了今后的努力方向，诚为金玉良言。尽管说真话有时显得“不合时宜”，但惟其如此，才更加难能可贵。因为说真话是需要勇气的，说真话的人太少了。
四
谈风梁先生从1983年8月走上学校领导岗位，到1998年2月8日心脏停止跳动，其间将近16年时间。虽然他从未中断过教学和科研，但主要精力是放在南京师范大学的建设和发展方面，取得的成绩是有目共睹的。他与全校师生员工一道，解放思想，深化改革，取得了学校事业的较大发展，为学校进入“211工程”、把南京师范大学建设成为面向2l世纪的新型一流师范大学作出了杰出的贡献。
他在主持校政期间，能坚定不移地贯彻党的基本路线，坚持办学方向，注重办学质量与效益的提高，狠抓教育方针的落实，努力推进学校的各项改革，主持制定并组织实施学校综合改革方案，抓住机遇，赢得了学校事业的不断发展。他重视学科建设，在学校出版社的申办、博士后流动站的设立、博硕士点的申报以及重点学科、重点实验室建设方面殚思竭虑，忘我工作，成效卓著。他重视开放式办学机制的形成，在学校实行一校两制，事企分开，扩大对外交流，推动联合办学等方面倾注了大量心血。他重视学生德、智、体的全面发展，并通过编写著作、发表文章、作专题报告等多种形式，宣传党的路线、方针、政策，强调把德育放在首位，努力培育人才。他关心教职工教学、科研、生活条件的改善，深入群众，关心群众疾苦，倾听群众意见。他组织纪律性和原则性强，严于律己，作风正派，为政清廉。
他曾负责学校的招生工作，受社会风气的影响，有不少考生家长来找他帮忙。他一律按原则办事，本着与人为善的态度，在政策许可的范围内尽量满足求助者的要求。有的人为了表示感激，给他捎点东西，他一概拒绝。有时一直将来人送到住宅区大门外。他曾参加中文系自学考试阅卷复查工作，把得到的报酬交了党费。他常说，权力一旦变成金钱，就形成了腐败。他对腐败现象深恶痛绝，有时甚至有点过分，近于绝情。一次他生病，两位研究生去看望他，觉得空手去不好，便在路边小店买了两瓶糖水梨之类的小罐头，一共才几元钱。他发现后，坚决不让带进门，僵持了好久，还是拒绝收下。此后门生后学去看他，便不再带东西了。他的第一批研究生毕业之前，觉得应该给老师送点纪念品，知道他不收礼品，感到左右为难，商量了半天，决定买一套《昭明文选》送他。他知道后，执意要请几个研究生吃一顿饭。大家知道他很忙，但又却之不恭。最后，恭敬不如从命，与他一起吃了一顿饭。这是惟一的一次。现在回忆起来，令人唏嘘感叹。
谈凤梁先生长期超负荷工作，严重影响了身体健康。病魔经常乘虚而入，向他发起攻击。1995年夏季，他肺部发现病变，去上海胸科医院做手术，这次使他的身体大伤元气。伤口愈合后，他坚持回南京治疗，一来减少经费开支，二来可以随时了解学校情况。可以说，他的心里一直系念着学校工作。后来，情况稍有好转，便要求出院。本来他可以安心休养，可是纷繁复杂的学校工作使他忘记了医嘱。很快，他又像健康人那样拼命工作，这便埋下了悲剧的种子。
他长期带病坚持工作，使他的病情渐渐恶化。他不得不住院治疗。在病重期间，他以顽强的毅力与病魔作斗争，但仍然十分关心学校的建设和发展。凡是本校的领导和教师去看他，他总要问长问短，勉励青年教师努力搞好教学科研，吩咐学校领导要抓住机遇，迎接新的挑战。
他是一个唯物主义者，面对生命的极限，他无所畏惧。一次他出访日本，出发前，他对某校长说：“如果飞机失事，你不要忘记给我送个花圈。”不过，在病重期间，又表现出强烈的求生本能，他还希望尽快痊愈出院，为学校做一点力所能及的工作。可以说，他为南京师范大学的建设与发展贡献出了全部心血，真正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了解谈凤梁先生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他如果不当校长，而在中文系当教授，恐怕不会长期卧病乃至英年早逝。这种观点不无道理。至于在中文系搞教学科研、培养研究生与当校长，其贡献孰大孰小，这也许不易判断。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终其一生，没有对他的人生道路表示悔恨。换言之，他对于将毕生心血献给南京师范大学是无怨无悔的。这也许是南师大人怀念他的根本原因。
